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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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Из серии: 魔法戒環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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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崛起

《魔法戒環》第一部

摩根․萊斯

廖宜怡 譯

關於摩根․萊斯

摩根․萊斯是曾經佔據全美暢銷書排行榜冠軍寶座《黑暗魔法書》(The Vampire Journals) 的作者,《黑暗魔法書》為年輕人系列小說,共計十本作品,目前已翻譯成六種語言在全球發行,第一部為作品《轉變》(Turned),可於網上免費下載。

摩根其他的冠軍暢銷書還包括《第一競技場》(Arena One) 與《第二競技場》(Arena Two) ,為後世界末日動作驚悚系列小說《生存三部曲》(The Survival Trilogy) 中的前兩部。

摩根也是另一系列冠軍暢銷奇幻史詩文學小說《魔法之邦》(The Sorcerer's Ring) 的作者,目前已出版十冊作品,並持續創作中。

摩根非常樂意收到讀者的意見,歡迎上網www.morganricebooks.com與摩根交換心得。

對摩根․萊斯的讚譽

萊斯從一開場,就讓人陷入故事情節之中不可自拔,她高超的敍事技巧,讓人充滿想像........這是一本很棒的小說,讓人忍不住一口氣看完。

--Black Lagoon 書評

非常適合年輕人閱讀的故事,摩根․萊斯在書中安排了巧妙的轉折........非常有新意且特別,同時也具備了許多青少年超自然小說中的經典元素。該系列小說的主人翁是一位非常獨特的女孩........容易閱讀,故事十分緊湊........推薦給喜歡超自然浪漫小說的讀者。列為輔導級。

--浪漫文學書評(《轉變》書評)

一開場就吸引了我,讓我無法自拔地往下讀....整個故事就是一次令人讚嘆的冒險旅程,流暢明快,充滿了高潮迭起的驚險動作場面,完全沒有冷場。

--超自然浪漫小說協會

融合了動作、浪漫、冒險、懸疑。這是一個能讓你重新陷入愛情氛圍的故事。

--vampirebooksite.com

摩根‧萊斯再一次證明了自己是位才華洋溢的作家....相信本書能吸引各類型的讀者,當然包括了吸血鬼或奇幻類小說的的年輕族群。結局吊人胃口,出人意料。

--浪漫文學書評

目錄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第九章

第十章

第十一章

第十二章

第十三章

第十四章

第十五章

第十六章

第十七章

第十八章

第十九章

第二十章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八章

「為人君主,戒慎恐懼。」

─ 威廉․莎士比亞

《亨利四世,下篇》

第一章

男孩佇立在西環王國平原中最高的一座山丘上,向北眺望著第一顆升起的太陽。眼前盡是如駝峰般交錯的低谷與山脈,形成了一片連綿不絕的蒼翠丘陵。第一顆太陽炙熱的橘色陽光,在清晨的薄霧中閃爍著,彷彿魔法般反映了男孩此刻的心情。男孩鮮少如此早起,或離家如此之遠,更不曾爬到如此高的地方過,儘管他知道此舉會引來父親的憤怒。這一天,他完全不在乎,他撇下十四年來不斷加諸在他身上成千上萬的所有規定與差事。這一天不同往日,因為這是他命運到來的重要時刻。

這個來自西環王國南省麥克李爾德村的男孩,名叫索爾格林,與他較親近的親友們都暱稱他為索爾。他是四兄弟中的老么,也是最不受父親疼愛的兒子。這一晚,他不曾閤眼,巴望著白天的到來。他輾轉反側,睡眼惺忪地等待,祈求第一顆太陽快快升起。像這樣的日子,好幾年才出現一次,萬一錯過了,他就勢必永遠留在這個村子裏,照料著父親豢養的牲口度過餘生,每每想到這兒他就無法忍受。

徵兵日。這一天是皇家禁衛軍到各省遊說,挑選志願者加入護衛隊的日子。索爾從小到大唯一的夢想,就是加入最優秀的皇家戰隊「銀色騎士」,披上無敵戰甲,帶著精良武器,馳騁在東西環兩大王國境內,這是索爾人生追求的終極目標。但在成為銀色騎士之前,必須先加入禁衛軍中由十四至十九歲少年組成的護衛隊。然而,進入護衛隊的條件必須是皇族後裔,或是享有盛名的戰士,一般人不得其門而入。

唯一的例外是徵兵日。每隔數年,當護衛隊人數不足時,禁衛軍才會罕見地出動,到各地徵求新兵。人們知道,平民百姓被選中的機會微乎其微,即使被選上了,也不見得進得了護衛隊。

索爾站在山丘上屏息以待,留意地平線那頭隨時可能發生的動靜。這條路是通往村子的唯一道路,他知道銀色騎士一定會從這裏進來,他希望他可以是全村第一個看見他們的人。他的羊群在他身邊發出令人煩躁的呼嚕聲,像是在抗議似的,催促他將牠們帶回山下牧草較鮮嫩的地方。索爾儘量不去理會羊群的喧鬧與惡臭,因為他必須全神貫注。

這麼多年來,索爾不斷忍受著看顧牲畜、遭父親與兄長奴役、最不受人關心、工作最重等種種折磨,而支撐著他一路走來的,是總有一天他一定要離開此地的念頭。他發誓,當銀色騎士到來的那一天,他一定要被選上,讓那些看不起他的人大吃一驚,然後飛快轉身跳上禁衛軍的馬車絕塵而去,向過去的一切說再見。

索爾的父親從來不曾想過讓索爾去參選護衛隊,事實上,他壓根兒沒想過讓索爾去做任何事,他只關心索爾的三個哥哥。老大十九歲,老二小一歲,老三再小一歲,索爾比最小的哥哥整整小了三歲。也許是因為他們年齡接近,也許是因為他們長相神似,與索爾長得完全不同,因此,三個哥哥總是走在一起,對索爾經常視而不見。

更糟的是,三個哥哥長得比他高大壯碩,雖然索爾知道自己不算矮小,但只要和他們站在一起,便覺得自己像縮了水似的,原本看來結實的腿,與他們粗壯如橡木桶般的腿相比,簡直是小巫見大巫。父親對這些情形絲毫不以為意,甚至有些得意,把看管羊群、磨快武器等粗活都交給索爾,哥哥們只需專心接受訓練就行。大家嘴裏不說,心裏都明白,索爾一輩子只能待在角落裏看著哥哥們出人頭地。假如他的父親與兄長有權為他決定命運的話,那結果必定是留在村裏任家人差遣,然後漸漸被這個村子所吞噬。

更甚的是,索爾可以感受到他的存在對兄長們造成了威脅。他們的每一個眼神與動作,都透露著敵意,甚至帶著恨意。他不明白是什麼原因,讓他們在心中燃起對他的恐懼與妒嫉的情緒,也許是因為他和他們很不一樣,不但長得不像,說話的方式不同,穿的衣服也不同,父親把最好的紫色和朱紅色長袍留給哥哥們穿,把鍍金的武器給哥哥們使用,而索爾永遠是衣衫襤褸。

即便如此,索爾仍然盡可能讓自己的衣著看起來合身整齊:他會在外衣上繫上一條腰帶;夏天到了,他索性剪去衣袖,讓古銅色的雙臂可以享受微風的輕撫;下半身穿著他唯一一條用粗麻布做成的長褲,倒也與上衣相襯;腿上綁著一雙用劣質皮革做成的靴子,與哥哥們的皮鞋完全無法相比,但起碼還能穿上走路。從裝扮上看來,他就是一個典型的牧羊人。

然而,索爾的舉止神態卻非常不一般。他身形筆挺結實,下顎像個貴族般驕傲地抬起,高聳的顴骨,灰色的眼睛,像是個完全不屬於這個地方的戰士。一頭及耳的棕色直髮優雅地飄動著,藏在髮後的雙眼炯炯有神,有如在陽光下閃閃發光的米諾魚。

索爾知道,父親今天會讓哥哥們睡晚些,會為他們準備一頓熱騰騰的豐盛飯菜,然後讓他們帶上最好的武器與他的祝福去參選,然而,索爾連到會場觀看都不行。他曾經跟父親提過今天的事,結果卻不了了之,父親三言兩語就草草結束了他們之間的談話,索爾於是不再提起,只是覺得太不公平。

索爾決定要拒絕父親為他安排的命運:只要禁衛軍的馬車一出現,他就會立刻衝回家,向父親表明決心,不管他同不同意,他都要出現在皇家軍隊面前,和其他人一起接受甄選,不論父親再怎麼阻止也沒有用。想到這兒,他的胃抽痛了起來。

此時,第一顆太陽已高掛天空,當第二顆太陽開始升起,紫色的天空染上一層薄荷綠的光暈時,索爾看見了他們。

他站得筆直,頭髮在腦後像帶了靜電般豎起。地平線那頭出現了模糊的馬車形狀,車輪揚起一陣陣灰塵。當第二輛馬車出現時,他的心跳得更快了。接著第三輛也出現了。即使在這麼遠的距離之外,索爾依舊看得到金色馬車在兩個太陽下綻放著光芒,就像背部有銀色鱗片的魚,在水面跳躍一般。

當索爾數到第十二輛馬車時,他再也按捺不住,回頭一個箭步向山下直衝,心臟在胸口狂跳著,生平第一次將他負責照顧的牲畜忘得一乾二淨。在向世人證明自己之前,什麼也阻擋不了他的去路。

*

索爾一口氣衝下山,飛快地穿越森林,被樹枝刮傷了也毫不在乎。經過山麓曠野時,他俯瞰了一眼他所居住的村落:這個鄉下小鎮擠滿了一棟又一棟白土牆、茅草屋頂的平房,住著數十戶人家,一如往常不問世事地沉睡著。平房的煙囪冒出陣陣炊煙,大部份的人已經起床準備著早餐。這個村落彷彿世外桃源,從皇城到這兒要駕上一整天的車。它只是戒環邊境上一個平凡無奇的農村,像是西環王國馬車輪子上一顆毫不起眼的齒輪,很可能被禁衛軍不小心漏掉。

索爾終於衝進了村子裏的廣場,經過之處無不塵土飛揚,雞犬避之唯恐不及。一個蹲在家門前燒水的老婦人氣得對他大吼。

「臭小子,跑慢點!」當索爾跑過她面前,揚起的灰塵飛進她煮水的柴火裏時,她扯著嗓子這麼叫著。

但索爾並沒有因為她或任何人把速度放慢。他熟練地跑進一條街,再轉入另一條街,一直跑到家門口。

那是一間毫不起眼的小房子,看起來和村子裏其他房子無異,都是由白土和茅草蓋成的。屋裏也和其他人家一樣,隔成了兩個房間,一間是父親用的,另一間則由三個哥哥共用。不過,和其他人家不一樣的是,他們家後方有一間小小的雞舍,是索爾被趕出房子後,用來睡覺的地方。四兄弟小時候原本同住一房,但隨著年歲的增長,哥哥們對索爾愈來愈刻薄,愈來愈排擠他,最後乾脆把他趕出房子。一開始索爾很是傷心,但他現在反而很享受這個可以獨處的空間,這種情況只不過說明了他是被這個家放逐的孩子,他早就心知肚明。

索爾跳進前門,跑進屋裏。

「父親!」他上氣不接下氣地喊著:「銀色騎士來了!」

只見父親與三個哥哥早已穿上他們最好的衣服,彎著身子坐在飯桌前。一聽見索爾的喊叫,四個人三步併做兩步,撞開索爾從房子裏跑出去,來到門前的馬路上。

索爾跟在他們身後,一家人排排站,緊盯著地平線那頭。

「沒看到人啊!」大哥德雷克用他那低沉的聲音說著。他的肩背是兄弟中最寬的,頭髮理得和另外兩個弟弟一樣短,棕色的眼睛,苛薄的嘴唇,和平常一樣皺著眉頭看著索爾。

「我也沒看見。」比德雷克小一歲的卓拉斯附和著。

「他們真的來了,我發誓!」索爾不服氣地說道。

父親轉身用力抓住索爾的肩膀。

「你怎麼知道?」父親質問。

「我看見他們了。」

「怎麼看見的?在哪兒看見的?」

索爾愣了一下。糟了,被父親捉住小辮子了,他一定曉得,能看見禁衛軍的地方只有那座山頂。這下子索爾不知該如何回答。

「我....爬上了山頂——」

「帶著羊群?你難道不知道我不准你帶牠們去那麼遠的地方嗎?」

「但今天是個特別的日子,我必須去看他們到了沒啊!」

父親對他怒目相向。

「你馬上給我進去!在禁衛軍來之前把哥哥們的劍鞘擦亮點,這樣他們才有面子!」

父親說完即刻轉身,與三個站在路邊的兒子繼續探頭向外張望。

「我們應該會被選中吧?」比索爾整整大三歲的老三德耳斯問道。

「不選你們是白痴!」父親回應:「他們今年缺人,要不是找不到適合的人選,他們也不會來這兒。站直點,抬頭挺胸!不要直視他們的眼睛,也不要迴避他們的目光,要有自信,不要畏畏縮縮,想要進護衛隊,就要當作自己已經是名護衛軍了,懂嗎?」

「是,父親!」三個兒子立刻擺好姿勢回答。

父親回過頭瞪著索爾。

「你還待在這兒做什麼?給我進去!」

索爾失落地站在原地。他不想違抗父親,但他一定要和父親談談。每回與父親爭辯,他的心臟就使勁地跳個不停,但他知道當下反抗不會有好結果,於是他決定先聽父親的話進屋取劍,然後再找機會和父親說。

索爾衝到屋後擺放武器的小房舍裏,拿出哥哥們三把精美無比的寶劍,劍柄都是用高級純銀製成的,這三把劍是父親用辛苦工作多年攢下的錢,買給三個兒子的珍貴禮物。索爾將三把劍牢牢地抓在手裏,和往常一樣,對它們的重量讚嘆不已,然後跑回大門口。

他把劍交給三個哥哥後走向父親。

「搞什麼?根本沒擦嘛!」德雷克道。

父親不滿地看著索爾,但不待父親開口,索爾先說話了。

「父親,我有話對你說。」

「我不是告訴你去擦——」

「父親,求求你!」

父親瞪大雙眼正準備破口大罵,但他一定是看到了索爾臉上嚴肅的神情,吐出的話竟然是:「你想說什麼?」

「我想和其他人一樣,參加護衛隊的甄選!」

哥哥們開始在他身後狂笑,笑到索爾的臉漲得通紅。

令人訝異的是,父親居然沒有笑。相反地,他的眉頭鎖得更緊了。

「是嗎?」

索爾用力地點頭。

「我已經十四歲了,夠資格參加。」

「十四歲是最低限制,」德雷克用輕蔑的口吻在索爾背後說:「如果你被選上,你會是年紀最小的。你覺得他們有可能會選你,而不選我這個大你五歲的哥哥嗎?」

「真是有夠張狂,永遠都是這樣!」卓爾斯道。

「我又沒有徵求你們的意見!」索爾轉頭對哥哥們嗆聲。

他回過頭望著眉頭依舊深鎖的父親。

「拜託你,父親,我只求你給我一次機會。我知道我年紀還小,但是我會用時間來證明我的能力!」

父親搖搖頭。

「小子,你不是做軍人的料。你跟你哥哥們不同,你是個牧羊人,你的人生在這兒,在這兒和我一起。你該做的事是恪守本份,把工作做好,一個人的夢最好不要做得太大。你要學會擁抱你的人生,學著去愛你的人生。」

索爾彷彿看見自己的人生在眼前崩裂,他的心都要碎了。

不,不可以。他心想。

「但是,父親——」

「不要再說了!」父親尖銳的吼聲劃破了周圍的空氣。「夠了!禁衛軍就要到了,你給我滾開點,他們在的時候,你最好規矩點!」

父親伸出一隻手推開索爾向前走,宛如索爾只是一樣東西。父親那厚實的手掌深深地刺傷了索爾的心。

此時隆隆聲響起,街頭立刻擠滿了紛紛從家中走出來的村民。在馬隊前先行的,是一股不斷揚起的塵土。不一會兒,由十二匹馬拉著的馬車突然現身了,並且發出如雷的巨響。

他們像一支從天而降的軍隊,在靠近索爾家門口的地方停了下來,馬匹在原地不斷地跳躍喘氣。漫天塵土好不容易落了地,索爾迫不及待地想看看士兵們身上穿戴的盔甲與武器。他從未如此貼近過銀色騎士,心砰砰地跳個不停。

騎著前導馬的軍人下了馬,這名真真實實的銀色騎士,穿著一身發亮的戰甲,皮帶上還掛著一把長劍,看起來約三十來歲,臉上有鬍渣,顴骨上有疤,還有一個因作戰受傷而歪曲的鼻樑。他是索爾見過最有身份地位的人,身形有其他人的兩倍寬,從他的神情可以看出,他是負責的指揮官。

那名軍官跳下馬,踩在黃土路上,走向排著隊的男孩們,馬靴後的馬刺錚錚作響。

村子裏站滿了懷抱希望、等候命令的男孩。對他們而言,加入銀色戰隊意味著:人生將充滿榮譽、戰爭、名聲、榮耀,還有土地、頭銜及財富,可以娶到如花美眷,擁有最棒的土地,並享有一生的榮耀,同時光宗耀祖,而要擁有這一切的第一步,就是加入護衛隊。

索爾仔細觀察了這些金色大馬車,估算了他們能夠徵召的人數。這個國家幅員遼闊,軍隊接下來還要去很多其他的城鎮。他嚥了口口水,心想被選上的機會比預期的還渺茫,同村待選的男孩中不乏經驗豐富的戰士,他要打敗他們以及他的兄長們,才有獲選的可能。他感覺不妙。

看著那名軍官在眾人一片沉默中審視著一排排的候選者,索爾緊張得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軍官從隊伍的一端開始,然後在隊伍中慢慢地繞圈。這些待選的男孩索爾都認識,有些私下透露,他們其實並不希望被選中,只是被家人強迫參加。他們害怕當兵,即使被選上也不可能成為優秀的軍人。

索爾心中燃燒著恥辱的怒火。他認為自己比任何人都有資格參選,即使哥哥們比他年長,長得比他高大強壯,但並不代表自己沒有權利站在隊伍之中。當軍官往他的方向走近時,他對父親的恨意幾乎燒到了頂點。

軍官終於在索爾的哥哥們面前停下腳步,對他們上下打量了一番,看起來頗為滿意。他伸出手,抓起他們其中一個人的劍,用力將劍抽出,像是在測試劍的好壞。

他露出了微笑。

「你還沒有用這把劍打過仗吧?」他問德雷克。

德雷克用力吞了口口水。索爾生平第一次看到大哥緊張。

「是的,長官,但是我經常拿著它練習,而且我希望——」

「練習是吧?」

軍官當著德雷克的面,看著同僚們開始大笑,其他軍人也跟著大笑。

德雷克滿臉通紅。索爾第一次看到德雷克尷尬的樣子,平時都是德雷克羞辱他人。

「那我可得警告敵人們要小心你,因為你的劍是拿來練習的,哈哈!」

軍人們又開始訕笑。

軍官接著轉向其他兩兄弟。

「一家三兄弟,」他搓著下巴的鬍渣說:「應該派得上用場,雖然還沒有測驗過,體格看起來還不錯,但是要殺敵嘛,還得好好訓練才行。」

他停了停。

「我想我們應該騰得出空位給他們。」

他向最後一輛馬車示意。

「在我改變主意之前趕快上車!」

索爾的三個哥哥迅速跳上馬車,散發出驕人的光芒。索爾注意到父親的臉龐也正在發光。

看到兄長們走遠,他垂頭喪氣到了極點。

當那名軍官轉身走向下一戶人家時,索爾再也按捺不住。

「長官!」索爾大喊。

父親回頭怒視索爾,但索爾毫不在乎。

背對著他的軍官停下腳步,緩緩轉身。

索爾的心臟狂跳著。他向前跨出兩步,胸膛挺得不能再挺。

「長官,您漏掉我了。」他說。

軍官面露驚訝神色,上下打量著索爾,像在看笑話似的。

「是嗎?」說完開始放聲大笑。

其他軍人也跟著笑,但索爾不在乎,他不能錯過這個屬於他的時刻,否則他一輩子就完了。

「我想加入護衛隊!」索爾大聲說。

軍官走向索爾。

「現在嗎?」

軍官覺得很有意思。

「你滿十四歲了嗎?」

「是的,長官!兩星期前剛滿!」

「兩星期前啊!」

軍官尖聲笑著,其他士兵也附和著。

「那敵人看到你一定會嚇得發抖吧!」

索爾深覺被羞辱,他覺得他得做些什麼,不能就這麼算了。正當軍官準備掉頭離去,索爾行動了。

他走向前大喊:「長官,你的決定是錯誤的!」

軍官緩緩轉身,群眾嚇得倒抽了一口氣。

這次,軍官皺起眉頭。

「笨蛋!」父親捉住索爾的肩膀。「給我進去!」

「我不要!」索爾叫著甩開父親。

此時軍官走向索爾,父親倒退了兩步。

「你知道侮蔑銀色騎士的懲罰是什麼嗎?」軍官厲聲問道。

索爾的心跳個不停,但他只知道他不能退縮。

「請原諒他,長官!」父親道:「他只是個孩子——」

「我沒有和你說話!」軍官以懾人的眼神瞪著索爾的父親,令他不敢正視。

軍官再度轉向索爾。

「回答我!」他命令著。

索爾用力地吞了口口水,無法言語。這是他始料未及的狀況。

「侮蔑銀色騎士等於侮蔑國王本人。」索爾順從地回答,試著把他聽過的說出來。

「沒錯!」軍官道:「我可以賞你四十大鞭,你知道嗎?」

「我不是有意冒犯您的,」索爾懇求:「我只是希望能被選上。拜託您,這是我人生最大的夢想,請讓我加入你們!」

軍官紋風不動地站著,臉上的表情慢慢地放鬆下來。過了良久,他搖了搖頭。

「小子,你還太嫩了,雖然很有志氣,但現在還不夠格,等你斷奶後再來找我們。」

他說完即轉身離開,懶得再瞧其他男孩,旋即上了馬。

索爾垂頭喪氣地站在原地,注視著馬隊離開。大隊人馬和來時一樣,轉眼就消失無蹤。

索爾最後瞥見的,是他的哥哥們坐在最後一輛馬車上看著他,露出不滿與嘲諷的神情。他們就這樣在索爾的眼前被載走了,離開家鄉去迎接美好的人生。

索爾難過得快要死掉。

 

騷動過後,村民們悄悄各自返家。

「你知道你的行為有多愚蠢嗎?笨蛋!」父親抓著他的肩膀厲聲斥責:「你差一點毀了你哥哥們的前途你知道嗎?」

索爾用力撥開父親的手,但父親再度伸手,反手賞了他一巴掌。

索爾感到一陣刺痛,不禁對父親怒目相向。他第一次意識到自己竟然有想回揍父親的衝動。他終究還是把這個衝動壓抑了下來。

「現在就去把我的羊帶回來!不要以為我會煮飯給你吃!你今天晚上別想吃飯,好好反省你做錯了什麼!」

「我乾脆不要回來好了!」索爾叫完立即轉身跑出家門,朝山上狂奔而去。

「索爾!」父親喊著。村裏的人聞聲駐足觀看。

索爾越跑越快,巴不得離這個地方愈遠愈好。他不斷地奔跑,心中因所有的夢想化成泡影而痛苦著,卻沒有意識到自己早已淚流滿面。

第二章

索爾在丘陵間漫無目的地遊盪了好幾個小時,終於決定在一座山丘上坐下來,雙手交叉在雙腳前,凝望著地平線。在目送馬車消失後,他又看了好幾個小時那揮之不去的漫天塵土。

他們不會再來了。他註定得留在村子裏,年復一年地等待那不知是否會再度降臨的機會,也不知道下次父親是否會准他參選。如今只剩他與父親同住,想當然爾,他就成了父親唯一的出氣筒,擺脫不了繼續為父親做牛做馬的悲苦,在多年以後,他終將變成父親的翻版,一輩子走不出這村子,過著渺小而卑微的日子。反之,他的兄長們將會坐享無上的榮耀與名聲。他的血液因充滿屈辱而發燙。他很清楚,這根本不是他想要的人生。

索爾絞盡腦汁想找出能夠改變這一切的方法,卻徒勞無功。或許,這就是他的宿命。

坐了好幾個小時,他終於沮喪地站起來,走回熟悉的山頭,越爬越高,無可避免地經過了他的羊群,接著往最高處前進。其間,他注意到第一顆太陽開始西沉,第二顆太陽則烈日當空,散發著一抹綠暈。索爾緩緩地走著,下意識把腰間的彈弓解下,這把彈弓的皮帶用了多年,早已磨損。他又伸手探取綁在臀部的布袋,把他收藏的石頭拿出來把玩。這些石。玩彈弓是他多年來的習慣,剛開始什麼也打不中,直到有一次打中了會動的東西之後,從此幾乎彈無虛發。玩彈弓已然成了他生命中的一部份,幫助他發洩了不少胸中的憤恨。他的哥哥們或許能對著樹幹揮劍,但他們絕對沒有辦法用石頭打中一隻正在飛翔的小鳥。

索爾無意識地在彈弓上放上一顆石頭,假裝要射擊的對象是父親,然後卯足全力拉弓射出。只見遠處一根樹枝應聲折斷。自從他發現他能夠射死移動中的動物後,便從此不再以動物為射擊目標,只射樹枝,一方面是對自己的能力感到畏懼,二方面是不願再傷害任何活生生的動物。當然也有例外,比方說覬覦他家羊群的狐狸,久而久之,狐狸便不敢再靠近他們,索爾的羊也因此成了全村最安全的羊。

索爾忽然想起哥哥們,不知他們此時身在何處,他胸中的怒火不知不覺又開始燃燒。坐了一整天的馬車,現在應該抵達皇城了吧。他彷彿可以看見大批衣著光鮮的民眾正在熱情地歡迎他們,就連銀色騎士們也對他們發出歡呼聲。這些一時之選將會在護衛隊的軍營裏住下,在皇城裏受訓,拿到最精良的武器,成為某位騎士的隨扈。他們有一天也會成為騎士,擁有屬於自己的坐騎、軍隊與隨扈。他們還能參加所有的宴會,甚至與國王同桌吃飯。索爾心想,如此精彩的人生,竟然就這麼從自己的手中溜走了。

索爾突然覺得身體有些不適,他試著不去理會,卻擺脫不掉。他聽見內心深處有個聲音正在對他吶喊,告訴他不能輕言放棄,因為他的命運絕對不止於此。索爾不知道他真正的命運為何,但他知道一定不在這個村子裏,因為他一直認為自己是與眾不同的,甚至是特別的,只不過所有的人都不瞭解他,而且全都低估了他。

索爾終於登上了那座最高的山丘,俯瞰著他那群訓練有素的羊,牠們永遠都是那麼滿心歡喜地聚在一起吃著身邊的草。他開始循著他印在牠們背上的紅色標記數數兒,數到最後一隻的時候他愣住了。少了一隻。

他數了又數,難以置信。真的少了一隻。

索爾從來沒有弄丟過羊,要是被父親知道了,一定會殺了他。其實他更擔心的是,那隻走失的羊孤伶伶地、無助地在荒野中,萬一遇到危險可怎麼辦。

索爾忙不迭地跑上制高點四處張望,遠遠地,終於發現那隻落單的羊在好幾座丘陵以外,背上印有紅色的記號沒錯,那是羊群中非常不聽話的一隻。羊脫隊逃走已夠教索爾心煩的了,但更教他擔心的是,牠哪兒不去,偏偏往西邊的黑森林跑去。索爾心裏升起了一股不祥的預感。

索爾緊張地吞了口口水。黑森林對羊而言是禁地,對人亦是,村裏嚴禁大家靠近,索爾打從學會走路開始,便知道那不是他該去的地方,也不曾去過。村裏德高望重的長輩說過,去黑森林是自尋死路,那裏不但沒有人盯防,還住滿了可怕的野獸。

索爾抬頭看著愈來愈重的暮色,內心掙扎不已。他不能眼睜睜讓他的羊去送死,於是心裏盤算:如果動作快一點,應該可以在天黑之前把羊帶回來。

回頭又望了一眼之後,他便迅速轉身,朝西方那片上空佈滿了厚厚雲層的黑森林奔去。雖然心中有不祥的預感,腿卻不聽他的使喚。他覺得他可能走上了一條不歸路,但此時就算他想回頭,可能也回不了頭了。

整件事玄得像闖進一個惡夢一般。

*

索爾一刻也不停歇地跑過一座又一座的山丘,終於來到黑森林外圍、厚重到足以遮天的樹冠下。山路的盡頭是森林的入口,他跑進了無人看守的境地,夏天的樹葉在他腳下發出窸窣的聲響。

一進樹林,他立刻就被黑暗吞噬,陽光完全被參天的松樹遮住了。這裏也比外面冷,跨進森林時,有一股寒意迎面襲來,不是因為黑暗或溫度的關係,而是其他不明的原因,一種他說不上來的原因,那是一種被什麼監視著的感覺。

索爾抬頭仰望,一些比他的身體還要粗大的老樹枝正在微風中擺動,發出咿呀的聲響。走不到五十步,他開始聽見動物發出的怪異聲音。他回頭張望,幾乎看不見他方才進來的入口,一種再也出不去的感覺,在他心中油然而生。他猶豫著下一步該怎麼做。

黑森林一直都在村落的外圍,也一直都在索爾的意識之外,是一個陰沉且神秘的地帶,從來沒有牧羊人敢進黑森林去尋找他們走失的牲口,索爾的父親也一樣,因為關於這個地方的傳說一直都十分陰森。

但由於今天是一個與往常大不同的一天,索爾變得蠻不在乎,讓他失去了原有的謹慎。他內心有一股想要挑戰極限的衝動,想離家越遠越好,人生未來的道路就交由命運來安排吧!

他繼續向前挺進,但因不確定接下來該往哪兒走而時有停頓。他留意到一些樹枝被壓彎的痕跡,顯然他的羊曾經路過這裏,他便決定朝痕跡的方向前進。但不到一會兒工夫,他又換了方向。

不消一個小時,他已經完全迷路。他試著回想來時路,卻無法確認。他有些慌張,但心想,往前走應該是唯一的出路,於是他選擇繼續前進。

忽然,他看見遠處出現了一道陽光,便朝著陽光走了過去。接著前方出現了一小片空地,但當他走到空地邊緣的時候,剎時停下了腳步,雙腳像生了根似的再也動不了:他簡直不敢相信眼前出現的事物。

一個身穿藍色綢緞長袍的男人背對著索爾站著。不,那不是一個普通男人,索爾不用靠近就能感覺到他的不同。是德魯伊人嗎?男人抬頭挺胸地站著,頭用連衣帽蓋著,一動也不動,彷彿世界與他毫不相干。

索爾站在那兒不知如何是好。他聽過德魯伊人,但從來沒有見過他們。從這個人長袍上的記號與精緻的金色車邊看來,應該不只是個德魯伊人那麼簡單,因為那些記號是皇家標記。索爾不明白,一個德魯伊王公貴族為何會出現在這座黑森林裏?

過了像一輩子那麼久之後,德魯伊人終於慢慢地向索爾轉過身來,索爾馬上認出他是誰,嚇得他屏住呼吸。這是這個國家最有名的人物之一,國王身邊的德魯伊人——亞岡,他在西環王國裏擔任國王的御用魔法師已有數個世紀之久。奇怪的是,他不在皇宮,在這個黑森林裏做什麼呢?索爾懷疑這是不是自己的幻覺?

「你的眼睛是不會對你說謊的。」亞岡直視著索爾說道。

他的聲音低沉而古老,彷彿古樹呢喃,大而透亮的雙眼似乎一眼就能看穿索爾的內心,了解他的一切。索爾感受到亞岡身上發出的強大能量,讓他覺得就像站在太陽面前一般。

索爾馬上跪下叩首。

「閣下,」索爾說:「很抱歉打擾了您。」

這是索爾自出生起就牢記在心的警語:對國王的參事不恭,會讓人身陷囹圄,甚至招來殺身之禍。

「孩子,你起來,」亞岡對他說:「如果我要你跪下,我會先告訴你。」

索爾慢慢起身注視著他,亞岡也向他走近了幾步,定睛打量著索爾,一直盯到索爾渾身不自在。

「你的眼睛長得和你母親一模一樣。」亞岡道。

索爾大吃一驚。他不曾見過他的母親,也沒有在他父親的親人當中,見過任何一位認識他母親的人。他被告知母親是因為生他而去世,因此他相當自責,也懷疑家人是因為這個原因才如此憎恨他。

「我想您大概認錯人了,」索爾說:「我沒有母親。」

「没有嗎?」亞岡笑著:「難道你是被一個男人生出來的嗎?」

「閣下,我的意思是,我母親生我的時候就過世了,您應該是認錯人了。」

「你不是麥克李爾德村的索爾格林、四兄弟中的老么、那個沒有被選進護衛隊的孩子嗎?」

索爾吃驚地睜大雙眼。他不曉得這是怎麼回事,像亞岡這等身份地位的人,怎麼會知道他是誰,他實在無法理解,他甚至無法想像村子外居然會有認識他的人。

「您....是怎麼知道的?」

亞岡微笑著沒有回答。

索爾突然感到十分好奇。

「您....」索爾支支吾吾地繼續問:「您....怎麼會知道我母親?您見過她嗎?她是誰?」

此時亞岡轉身離去。

「下次再回答你。」他說。

索爾滿腹疑問地看著他離開。這件事實在神秘得令人摸不著頭緒,而且發生得如此之快。他覺得他不能讓亞岡就這麼離開,於是他追上前去。

「您在這兒做什麼?」索爾一邊加快腳步追趕,一邊問著。亞岡拄著一根看起來非常古老的象牙拐杖作勢疾走。索爾問:「您不會是在等我吧?」

「不然還有誰?」亞岡反問。

索爾追上亞岡,跟著他走入更深的樹林中,離開了空地。

「您為什麼要等我?您怎麼知道我會來這兒?您想要什麼?」

「問題真多,」亞岡道:「空氣裏都是你的聲音!用耳朵傾聽,不要說話。」

索爾跟在亞岡身後穿過濃密的森林,儘可能保持沉默。

「你進來尋找你走失的羊,」亞岡道:「這個行為值得稱許,但你只是在浪費時間,因為那隻羊肯定活不了。」

索爾又睜大了眼睛。

「您怎麼知道?」

「孩子,我知道許多你永遠都不會知道的世界,起碼你現在不知道。」

索爾一邊疾走,一邊思索著亞岡說的話。

「不過,你一定聽不進我說的話。頑固是你的天性,就像你母親一樣,你會繼續尋找你的羊,而且不救回牠,你是絕對不會善罷干休的。」

亞岡戳破了索爾的心思,索爾的臉不禁漲得通紅。

「你是一個爭強好勝的男孩,」他還說:「意志力堅強,自尊心太強,聽起來很正面,但將來可能會變成你的致命傷。」

亞岡爬上長滿青苔的山脊,索爾繼續跟著。

「你想要加入皇家護衛隊?」亞岡問。

「是的!」索爾興奮地回答:「我有機會嗎?您可以幫我實現嗎?」

亞岡笑了,那聲音深沉到讓索爾的背脊發涼。

「我什麼都能做,但改變不了任何事情。你的命運早已註定,只看你如何選擇。」

索爾不明白。

他們來到山脊的制高點,亞岡停下腳步注視著索爾。此時兩人相距不過數呎,亞岡的能量將索爾整個人燒得熾熱。

「你有一個非常重要的命運,」亞岡對索爾說:「千萬不能放棄它。」

索爾雙眼圓睜。他的命運?非常重要?他有一種自尊心被滿足的感覺。

「您說的話我怎麼都聽不懂,您可以解釋得詳細一些嗎?」

剎那間,亞岡消失了。

索爾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站在原地到處張望,傾聽著、疑惑著。是幻想嗎?還是錯覺?

索爾環顧整個森林,發現自己正站在制高點上,看到了從前看不到的地方。忽然,他發現遠處有東西在移動,隨後聽見一聲慘叫,他十分確定那是他的羊。

他連滾帶翻地爬下佈滿青苔的山脊,重新穿越森林,往聲音傳來的方向趕過去。一路上,亞岡依舊在他腦海中徘徊著。他難以相信剛才發生的一切是真實的。國王身邊的德魯伊人在這裏做什麼?很顯然這個德魯伊人在等他,但為什麼?他的命運又是怎麼一回事?

索爾越想越糊塗,亞岡分明警告他不可繼續,卻又誘導他堅持。此時,索爾心中升起一股愈來愈強烈的不祥預感,似乎有什麼大事即將發生。

他轉了個彎,瞥見眼前的景物後,瞬間停下腳步,心中一陣寒風吹過。最可怕的夢魘非這一刻莫屬,他的髮尾整個豎起,後悔不該闖進這個黑森林來自掘墳墓。

離他不到三十步之遙,站著一頭巨大粗壯的希伯獸,猶如馬匹一般高大,這是黑森林裏最可怕的動物,也可能是整個王國裏最可怕的動物,儘管索爾從未見過,卻聽過許多有關牠的傳說。牠的外形接近獅子,但比獅子壯得多,毛皮呈深紫色,眼睛是閃爍的金黄色。傳聞說牠的毛皮之所以呈現深紫色,是因為吃了很多無辜小孩的緣故。

索爾很少聽說有誰真正看過希伯獸,就算有,也都是未經證實的傳言,這也許是因為沒有人遇到希伯獸後還能活著。有人認為希伯獸是黑森林的守護神,同時也代表著一個預言,至於那個預言為何,索爾則無從知曉。

他向後退了一步。

希伯獸停下動作,用牠金黃色的眼睛盯著索爾,血盆大口半張著,唾液順著獠牙滴下,而牠嘴裏叼著的正是索爾走失的羊,被希伯獸尖銳的獠牙刺穿倒吊著的羊正在哀嚎,眼看就要不行了。希伯獸看似從容不迫地享受著殺戮的快感,折磨獵物對牠而言彷彿是件樂事。

羊的哀嚎讓索爾感到難受,看著牠無助地垂死掙扎,索爾深感內疚。

索爾當下第一個想法是轉身逃跑,但他明白那麼做只是惘然,因為這頭猛獸跑得比什麼都快,逃跑只會助長牠的氣勢。不過,他絕不能讓他的羊以這種方式死去。

他害怕地站著,一動也不動,但他知道他必須做些什麼。

此時,他的本能覺醒了。他慢慢地伸手探囊,拿出一顆石頭放上他的彈弓,向前跨出一步,然後用顫抖的手拉弓射出。

石頭穿過空氣精確地擊中了目標,射進了羊的眼睛,並貫穿了牠的大腦。

羊癱了下來,死了。索爾結束了牠的痛苦。

希伯獸對索爾殺了牠的玩物感到憤怒,牠怒視著他,慢慢地張開嘴,羊砰的一聲跌落在地上。牠直直地瞪著索爾。

牠從腹部發出一聲低沉又邪惡的咆哮。

接著,牠以鬼祟的步伐朝他走去,心臟狂跳的索爾又在彈弓上放上另一顆石頭,往後拉開準備第二次射擊。

希伯獸瞬間跳起,速度之快索爾前所未見。索爾連忙向前跨步射出石頭,祈求正中目標,否則,他將不會有再度射擊的機會。

石頭射中了希伯獸的右眼,擊落了牠的眼珠。這是一次了不起的射擊,倘若射的是較弱小的動物,索爾必勝無疑。

然而,他此刻面對的並非弱小的動物。這頭猛獸銳不可當,被擊中時雖然慘叫了一聲,卻絲毫未因此減慢速度。即使失去了一眼、石頭還卡在頭骨裏,牠仍一意撲向索爾,索爾完全沒有反擊的餘地。

下一秒,只見這頭猛獸用牠那巨大的利爪掃過索爾的肩膀。

索爾慘叫著倒下,身體像被三把利刄切過,頓時湧出大量的鮮血。

他被希伯獸的四隻腳壓在地上,胸膛像被一隻大象壓著那麼沉重,肋骨像是都碎了。

怪獸轉過頭來張大了嘴,露出銳利的獠牙,下探索爾的喉嚨。

此時,索爾伸出手抓住了怪獸的脖子,但卻無法抓牢牠堅硬如石的肌肉。索爾的手開始顫抖,獠牙也離他愈來愈近,他可以感覺到從牠嘴裏吐出的熱氣,和滴在他脖子上的唾液。怪獸從胸腔深處發出一陣轟隆聲,燒痛了索爾的耳朵。他想,他這次必死無疑。

索爾閉上眼睛。

神啊,請您賜給我力量,讓我能夠打倒這隻怪物,我懇求您,我願意為您做任何事,並盡我所能償還我所欠下的債。

祈求一結束,奇妙的事發生了。索爾感到一股熱力在他體內產生,在血管裏運行,整個身體彷彿變成了一座能量場。他張開雙眼,驚訝地發現,他用來抓住怪獸脖子的手掌竟然發出了一道黃色的光芒。他試著使力。天哪,他的力氣居然能與怪獸抗衡,怪獸無法繼續向他靠近。

索爾繼續用力推,將怪獸向後慢慢推開。他的力氣越變越大,身體裏像積有砲彈那麼大的能量。不一會兒,怪獸居然向後飛了出去,背朝下重重地摔在地上。牠是被索爾丟出去的!

索爾坐起來,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怪獸也重新站起。盛怒之下,牠再度發動攻擊。不過,索爾這次的感覺不一樣了,能量還繼續在他的體內運行,他從未感覺過自己如此強大。

當怪獸跳起時,他蹲了下來,在空中抓住了牠的腹部,順著牠撲過來的方向將牠丟出去。

怪獸飛過林子,撞上一棵樹後落地。

索爾覺得不可思議,他竟然有辦法摔開一頭希伯獸?

怪獸眨了眨眼,看著索爾,準備第三度攻擊。

這一次,索爾在怪獸跳起時抓住了牠的喉嚨,落地時被怪獸壓在底下,但他隨即一個翻轉,騎到了怪獸身上。索爾壓著怪獸,雙手掐著牠的喉嚨,怪獸試著抬起頭咬索爾,卻失敗了。索爾覺得身上又出現了另一股新的力量,可以讓他的雙手牢牢扣住目標。他體內的能量不斷地在運行,很快地,他便發現自己的力氣已經不可思議地超越了怪獸。

希伯獸被索爾掐到窒息而死,斷了氣。

過了整整一分鐘,索爾才放開他的手。

他扶著受傷的手臂緩緩起身,上氣不接下氣,瞪大雙眼看著地上的怪物,完全無法相信剛才發生的事。他,索爾格林,殺了一頭希伯獸?

他覺得這件事發生在今天,一定代表了某種特殊的意義,這世界一定是發生了什麼重大的事,自己才有辦法單手殺死這隻王國裏最惡名昭彰、最可怕的怪獸,這實在是太令人匪夷所思了,沒有人會相信他的。

他站在那兒,感覺天旋地轉,不明白身體裏為何會出現這些力量,換句話說,他到底是誰?據他所知,只有德魯伊人才擁有這樣的能力,但他的雙親都不是德魯伊人,所以他也不可能是。

但,他真的不是嗎?

索爾突然意識到背後有人,一轉身,看到亞岡就站在不遠處,看著地上的野獸。

「您怎麼來的?」索爾驚訝地問。

亞岡沒有回答。

「您看見了剛才發生的事嗎?」索爾仍舊難以置信:「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辦到的。」

「你其實是知道的,」亞岡道:「你的內心深處是清楚的,你是與眾不同的。」

「好像....是一股力量,」索爾道:「一股我從來都不知道我擁有的力量。」

「力場,」亞岡道:「將來你會瞭解那是什麼,並學會如何控制它。」

索爾抓著自己受傷的肩膀,巨大的疼痛襲來。當他看見自己的手流滿鮮血時,他感到一陣暈眩,心想如果沒有人救他的話怎麼辦。

亞岡往前走了三步,抓起索爾沒有受傷的另一隻手按在傷口上。他維持著這個動作,挺直身體閉起眼睛。

索爾感受到一股暖流流過他的手臂。幾秒鐘後,他手臂上濃稠的血乾了,疼痛也開始消失。

他往下看,看到一個令人無法置信的景象:他的傷口已經完全癒合,肩膀上只留三道被利爪割過的疤痕,看起來像是幾天前受的傷,已經癒合不再滲血。

索爾驚訝地看著亞岡。

「您是怎麼辦到的?」他問道。

亞岡微笑著。

「不是我治好的,是你自己治好的,我只不過替你把能量引導過去罷了。」

「但是我沒有醫治傷口的能力啊!」索爾很是迷惑。

「你覺得你沒有嗎?」亞岡反問。

「我不懂,每一件事都沒有道理!」索爾愈來愈心急。「拜託告訴我是怎麼一回事!」

亞岡別過頭去。

「有些事你需要花時間去學習。」

索爾想起了一件事。

「那我現在是不是有資格加入皇家護衛隊了呢?」他興奮地問:「是吧?如果我殺得了希伯獸,那我一定不輸給其他男孩!」

「那當然!」亞岡回答。

「但是他們選了我的哥哥們,沒有選我。」

「你的哥哥們殺不了這頭怪獸。」

索爾看著亞岡思索著。

「但是他們已經拒絕我了,我要怎麼加入?」

「你覺得一名戰士還需要申請嗎?」

亞岡意義深長的話讓索爾整個人溫暖了起來。

「您是說,我可以在沒有受邀的情況下,直接到護衛隊去報到?」

亞岡微笑著。

「你創造了你自己的命運,這是其他人做不到的。」

索爾眨了眨眼,就在那一瞬間,亞岡又消失了。

索爾不相信亞岡真的走了,他找遍了整座樹林,卻不見亞岡的蹤跡。

「在這兒!」一個聲音傳出。

索爾轉身,眼前出現一塊巨石,他覺得那聲音來自巨石頂端,於是他開始攀爬巨石。

奇怪的是,當他爬上頂端後,並沒有看見亞岡。

在這個制高點上,他可以俯瞰整座黑森林,還能看見黑森林的盡頭,看見第二個轉成墨綠色、正在西沉的太陽。更甚的是,他看見了通往皇城的路。

「只要你敢走,這條路就是為你而開的。」那聲音再一次出現。

索爾倏地轉身,依然不見亞岡,只聽見那聲音不斷地縈繞,但他很清楚,亞岡就在附近慫恿著他前進。他心底深處確信亞岡是正確的。

於是,索爾毫不猶豫地爬下巨石,動身出發,穿過森林,朝著那條遙遠的道路奔去。

朝他的命運奔去。

第三章

麥克基爾國王有一個如水桶般粗壯的身形,一把厚厚的鬍子摻雜著變白的鬍鬚,寬大的額頭上刻有許多戰爭留下的痕跡。此時,他正與皇后一起站在城堡的高牆上,俯瞰城下正在舉行的盛大慶典。遼闊的皇家土地在他腳下驕傲地開展著,周圍是用古老石塊砌起的堅實壁壘,城裏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皇城,由許許多多蜿蜒的道路連結而成,街道上座落著各種不同形狀、大小的石頭建築,供戰士、僕役、駿馬、銀色騎士、護衛隊、衛兵、營房、武器室、軍械庫使用。在這些建築之間,還摻雜了數百棟平房,裏頭住著許多選擇到皇城來生活的人們。皇城裏綠草如茵,隨處可見皇家花園、石砌廣場、潺潺噴泉。這座城池歷經國王的父親與祖父好幾世紀的修繕建設,如今盛況空前。無庸置疑,它絕對是西環王國現在最安全的地方。

麥克基爾非常幸運,他擁有一批史上最精銳、最忠誠的戰士,登基之後無人敢來侵犯。他是第七位繼承王位的麥克基爾家族傳人,統治這個國家已有三十二年之久,是一位賢明睿智的國王。在他的治理下,這片土地變得繁榮富庶,不但軍隊人數增加了一倍,國境內每一座城鎮的範圍也愈變愈大,人民收成豐富,完全沒有怨言。同時,他也是一位慷慨的君王。他的登基,開啟了這個國家最富庶和平的盛世。

矛盾的是,這正是讓麥克基爾國王夜不成眠的原因。翻開這個國家的歷史,會發現他們從來沒有經歷過如此長久的和平,國王擔心的不是會不會有戰爭,而是誰會在什麼時候發動戰爭。

被視為理所當然的最大威脅,是來自戒環地區外,統治著蠻荒之地的野人帝國,所有住在戒環和大峽谷以外的人們,都被野人帝國奴役著。其實,對麥克基爾國王和其他七位先王而言,野人帝國從來沒有對他們造成過真正的威脅:由於國土地理形狀特殊,呈正圓形,如同一個戒環,整個地區被寬達一英哩的深險峽谷所包圍,而且自麥克基爾國王繼位以來,這個國家就一直由一個能量防護罩保護著,因此,他們其實不怎麼懼怕野人。野人們發動過多次攻擊,想要穿過防護罩、越過大峽谷,但從來沒有成功過。所以,只要他們待在戒環裏,就不會受到外來力量的傷害。

雖然如此,並不代表戒環地區之內就無危險存在,這才是近來讓麥克基爾國王無法安枕的主因。而皇城今天舉辦的慶典,其實是國王長女的婚禮,這個婚姻的目的是為了安撫敵人,藉以維繫東西兩環王國之間岌岌可危的和平關係。

戒環地區東西綿延五百哩,被一條稱作「高地」的山脈從中分隔,高地的另一邊是東環王國,統治著另一半的戒環地區。東環王國由西環王國的宿敵麥克勞德家族所統治,他們總是想方設法要破壞與麥克基爾家族簽定的停戰協定,個個貪得無厭,對他們擁有的土地十分不滿,認為東環的國土不及西環的肥沃,就連高地也想整個佔為己有,聲稱整座山脈都是他們的,實際上有一半是屬於麥克基爾家族的。兩國邊境衝突不斷,侵略的威脅從未停竭。

想到這一切,麥克基爾國王便十分惱火。麥克勞德有什麼好不知足的?他們在戒環區裏過著太平的日子,受著大峽谷的保護,坐享沃土,無憂無慮,已經擁有一半戒環土地的他們還有什麼可不滿?若非麥克基爾手中握著前所未有的強大軍隊,難保麥克勞德不會來犯。只是睿智如麥克基爾,感覺周圍事有蹊蹺,心想和平的日子可能不多了,因此促成他的長女與麥克勞德長男的婚事。而今日正是他們的大喜之日。

他向下看,看見城堡底下站滿了數以千計的跟班和爪牙,個個身穿顏色鮮艷的罩衫,從王國各地以及高地兩側四面八方地湧入,整個戒環區的人幾乎都聚集到麥克基爾的堡壘裏來了。他的臣民們為此籌備了數月,遵照吩咐把一切都打點得豪華隆重。今天不只是一場婚禮,同時也是為了給麥克勞德一個警告的日子。

麥克基爾檢視著西環數以百計、被策略性安排在城樓、街道、城垣各處的士兵們,人數遠遠超過他實際所需,他十分滿意,因為這是他希望呈現出來的戰力。但他也擔心這樣的場面會讓衝突一觸即發,希望雙方人馬裏,不會有因為多喝兩杯就躁動鬧事之徒。他也觀看了騎射區與遊樂區,希望遊戲、騎射與各種慶祝活動,能一場接一場地進行。他相信麥克勞德人絕對會嚴陣以待,他們一定會帶上軍隊前來。而無論是騎射、摔角、或其他任何一場比賽都意義重大,因為只要發生一丁點差錯,就可能引爆戰爭。

「陛下?」

一隻柔軟的手輕觸著他的手。是皇后庫麗。她依舊是他眼中最美麗的女人,登基這麼久,兩人一直過著幸福快樂的婚姻生活。她為他生養了五位子女,其中包括了三位王子,皇后對他更是從無怨言。更重要的是,她一直是他最信任的參謀。這麼多年下來,他發現,她比他任何一個臣子都要有智慧。事實上,也比他自己更有智慧。

「今天雖然是一個政治場合,」她告訴他:「卻也是我們女兒的婚禮。放輕鬆點,這樣的場合只會發生一次。」

「當我一無所有的時候,不曾這麼煩惱過,」他回答。「但現在我們擁有了一切,我反而變得事事煩惱。我們明明過得很安全,但我就是感到不安。」

她用她那雙栗色的大眼睛慈悲地看著他,眼裏彷彿裝滿了全世界的智慧。她的眼皮天生略微下垂,看起來有些慵懶。一頭又直又長、略帶灰白的棕色秀髮,分垂在臉頰兩側。她的臉上因歲月增添了些許皺紋,卻依舊是原來的她。

「那是因為你並非真正的安全,」她說:「沒有一個國王是安全的,我們的皇城裏可能潛伏了比你想像中還多的間諜,這也是無可奈何的。」

她靠過去在他臉上輕輕一吻,笑著說:「放鬆點吧,這可是一場婚禮啊!」

說完便走下城樓。

他看著她下樓後,又回頭繼續觀望皇城的動靜。她說得對,她永遠都是對的。他的確想好好輕鬆一下,畢竟這是他寶貝長女的婚禮。今天,是一年最美好的季節裏,最美好的一天,是春天裏最明媚的日子,有著夏日的黎明、兩個和諧地高掛天空的太陽、以及輕輕拂動的微風。花兒也燦爛地綻放著,處處可見樹梢上渲染著各種不同深淺的粉紫橘白。他多麼渴望現在就能走下城堡,與他的臣民們坐在一起,看著他的女兒出嫁,並盡情暢飲。

可惜他不能,在他走下城堡之前,有太多的事等著他去做。女兒出嫁對一個國王來說,代表了義務與責任。這一天,他必須與參事及子女們會面,還必須和有權力求見國王的請願者見面。幸運的話,他也許來得及從城堡出來,趕上在黃昏時開始的結婚典禮。

*

麥克基爾國王換上他最好的皇家裝束,黑色絲絨長褲、金色皮帶、用最上等的紫色與金色絲線精製的皇袍,再披上他的白色披風,穿上高至小腿肚的發亮皮靴,再戴上他那頂用黃金打造、中間鑲有一顆巨大紅寶石的皇冠,然後在兩側侍從的列隊下,威風地走過城堡的大廳。他經過一間又一間的廳堂,在護欄處走下階梯,穿過皇家議事廳,再穿過有挑高天花板和好幾排彩繪玻璃的拱形大廳之後,終於來到一扇有整根樹幹那麼厚的古老橡木門前,他的侍從早已將門打開恭候在兩側。這裏是王座廳。

參事們都已在門裏恭候麥克基爾,等他進入之後,侍從便將大木門重新關上。

 

「坐下。」他的語氣顯得比平時唐突。在這個特別的日子裏,他對這些永無止境的繁文縟節感到特別厭倦,希望能盡快處理完畢。

他大步走進王座廳,對五十呎高的天花板、整面牆的彩繪玻璃、一呎厚的石地磚與石牆皆視而不見。這個大廳能輕易容納一百名以上的達官顯要,但今天的用途是召開會議,因此,整個偌大的地方就只有他和他幾個參事在使用。大廳被一張巨大的半環形會議桌佔據著,參事們就在站在桌子的後方。

他昂首闊步走向放置在半環形會議桌開口處正中央的王座,他登上石階,走過用黃金鑄刻的獅子雕像,然後坐進用純金鑄造、舖有紅色絲絨軟墊的王座裏。這是他父親坐過的王座,也是父親的父親坐過的王座,更是每一任麥克基爾國王坐過的王座。每一次坐上這個王座,麥克基爾就深深感受到歷代先王加諸在他身上的重擔。

他審視了出席的參事們,包括:他最得力的大將軍,同時也是軍事參謀的布拉姆;少年護衛隊將軍,寇克;集學者、歷史學家與三代國王恩師頭銜於一身,年紀最長的參事,亞伯索;身材削瘦、灰短髮、眼神空洞,且總是坐立不安的皇宮內務大臣,佛斯。麥克基爾不太信任佛斯,他認為此人根本不瞭解自己的職務為何,但出於對其父親與祖父是歷任皇宮內務大臣的敬意,才讓他繼續接掌這個位置。其餘還有他的財務長歐文、外務大臣布拉德、稅吏伊爾南、人民事務長杜韋恩,以及貴族代表凱文。

國王當然擁有絕對權力,只不過他的國家傾向自由主義,先王們對立法讓貴族可以透過代表在所有事務上發表意見一事,深感自豪。過去,這個國家一直存在著王權與貴族權力相抗衡的問題,雙方常因互爭權力而產生衝突。如今,大家已可和諧共事,整個國家取得了一個良好的平衡點。

麥克基爾發現有一個人缺席,而這個人正是他最想說話的對象,亞岡。和往常一樣,沒有人能預測他何時何地會出現,這讓麥克基爾十分惱火,但無計可施。德魯伊人的行為總是令他費解。亞岡的缺席讓麥克基爾的心情更加煩燥不安,他希望會議趕快結束,好接著去處理婚禮前必須處理完的其他千頭萬緒。

這群參事圍坐在半環形的會議桌前,每位相隔十呎,各坐在一張用古老橡木做成、雕有精緻手把的座椅上。

「陛下,可以由我開始嗎?」歐文發言。

「可以,但請簡短,我今天的時間有限。」

「公主今天會收到許多禮物,我們都希望能裝滿她的金庫。今天來的民眾們,有些會進貢,有些會向您個人致贈禮物,妓院和酒館也會賺進大把金錢,這些都有助於公主裝滿她的金庫。不過,為了準備今天的各項慶祝活動,國庫有相當程度的消耗,我建議向百姓和貴族們增收一項一次性的稅金,如此才能紓緩這次慶典帶來的財政壓力。」

麥克基爾望著財務大臣露出擔憂的神色,想到國庫的消耗,他的心情變得沉重,但是他決意不再增收稅金。

「我寧願有忠誠的人民,不在乎國庫是否空虛,」麥克基爾回答:「人民的幸福就是我們的財富,我們不應該再向他們增收稅金。」

「但是陛下,如果我們不——」

「我心已決!還有什麼事?」

歐文垂頭喪氣地坐回去。

「陛下,」布拉姆用他低沉的嗓音說:「我們已經遵照您的命令,在皇城裏部署了大批兵力,這次展示的軍力一定能讓人留下深刻印象。不過,由於兵力分散,萬一國內有其他地方被襲,我們可能無力還擊。」

麥克基爾點點頭,思考著。

「我們的敵人應該不至於在我們款待他們的時候攻擊我們吧?」

大夥兒笑了。

「高地那邊有沒有什麼狀況?」

「已經好幾個星期沒有動靜了,他們的軍隊似乎都為了今天的婚宴被調過來,也許他們想求和了。」

麥克基爾不這麼認為。

「要不是這場婚禮發揮了它的作用,就是他們在等待其他時機攻擊我們,你覺得哪一種情形比較可能?老先生?」麥克基爾轉向亞伯索。

亞伯索清清他的喉嚨,發出沙啞的聲音說:「陛下,先王與先王的父親從來不相信麥克勞德人說的話,他們現在是睡著在說謊,但不代表他們沒有醒來的一天。」

麥克基爾點點頭,同意他的看法。

「護衛隊現在如何?」他轉向寇克。

「我們今天舉辦了入伍新兵的歡迎式。」寇克回答,並快速地向國王點頭致敬。

「我兒子也在其中嗎?」

「是的,他很驕傲地和其他新兵站在一起,看起來非常優秀。」

麥克基爾點了點頭,接著轉向布拉德。

「大峽谷之外有什麼動靜嗎?」

「陛下,最近這幾週,我們的巡邏兵發現有人在峽谷架橋,可能是野人們有意進攻。」

眾人竊竊私語,麥克基爾的也胃不禁縮了起來。雖然能量防護罩是無敵的,但這並非是個好預兆。

「萬一他們發動全面攻擊的話會如何?」他問。

「只要防護罩運作正常,就不會有問題,野人幾百年來從未成功穿越過峽谷,其實不必多慮。」

麥克基爾不以為然,因為這個國家太久沒有遭受外來的攻擊了,他不免要擔心未來何時會發生。

「陛下,」佛斯用他那帶著濃重鼻音的聲音說:「我覺得我有必要在這裏做個提醒,皇城今天來了許多麥克勞德的達官政要,雖然是敵方,但如果您不向他們表達歡迎之意的話,可能會讓他們感到不受尊重。我建議您利用下午的時間,向他們每個人致個意,您也知道,他們帶了一大群隨行人員當禮物,一大群哦,我指的是——間諜。」

「他們的間諜不是早就滲透進來了嗎?」麥克基爾仔細盯著佛斯反問,心裏一如往常般懷疑他是否根本就是個間諜。

佛斯想開口回答,但麥克基爾嘆了口氣將手舉起,示意會議該結束了。「如果沒別的事,我得去參加我女兒的婚禮了。」

「陛下且慢,」凱文清了清嗓子:「還有一件事關係到公主的婚禮,那就是麥克基爾家族的一項傳統——公佈儲君人選。一直以來,民眾們都在猜測您會選誰當繼承人。我想,大家都等待著您公佈答案,您應該不會讓大家失望吧,尤其皇室之劍到現在仍不動如山。」

「你的意思是,要正值盛年的我預先選好繼承人嗎?」

「我沒有冒犯您的意思,陛下!」凱文結結巴巴,不知如何是好。

麥克基爾舉起一隻手說道:「我知道這是傳統。事實上,我今天就會公佈人選。」

「能透露是誰嗎?」佛斯好奇地問。

麥克基爾生氣地瞪著他,他嚇得閉口不再作聲。佛斯是個大嘴巴,麥克基爾完全無法信任他。

「時間到了你就會知道。」

麥克基爾站起來,其餘的人也跟著起身、作揖、快步離開大廳。

麥克基爾繼續站在原地沉思,不知過了多久。他想,像這樣的日子,如果他不是個國王該有多好。

*

麥克基爾走下王座,皮靴發出的聲音在寂靜的大廳中迴盪著。他使勁將鐵製的門把向後拉,打開古老的橡木大門,走進旁邊一間小密室裏。

他一直都很享受這個小房間的寧靜與孤寂。兩牆之間的距離不過二十步寬,同樣有一個超高的拱形天花板。這個房間完全用石頭蓋成,一面牆上有一扇小小的圓形彩繪玻璃窗,光線穿過黃色與紅色的玻璃,照亮了房間裏唯一的一樣東西。

皇室之劍。

寶劍被置放在密室的正中央,平躺在鐵叉座上,像個妖女。麥克基爾一如既往地走近它,繞著它,端詳它。皇室之劍,這把傳奇之劍,是延續這個國家命脈的能量來源,能夠舉起這把劍的人,即是人們長久以來等待的「那個人」,註定一生為王,為戒環地區消除所有的內憂外患。這把劍從小陪著麥克基爾長大,由於只有國王才有資格試舉這把寶劍,於是他一繼位便迫不及待地試劍。事實上,過去沒有任何一位國王舉得起此劍,但他確信自己與先王不同,確定自己就是「那個人」。

然而,他錯了,他和其他麥克基爾國王一樣失敗了,他的王權從此染上了污點。

此刻他端詳著它,仔細觀察它長長的利刄,沒有人分辨得出是何種神秘金屬打造出來的,更別提它從何而來了。有傳聞說這把劍是地牛翻身時從地底下升上來的。

他看著劍,失敗的傷痛又重新出現。他或許是個賢明的君主,但絕不是「那個人」,他的人民明白,他的敵人也明白;他或許是個賢明的君主,但無論他再怎麼努力,也成不了「那個人」。

倘若他是「那個人」,國內的動盪與陰謀也許會少一些,人民對他的信任也許會多一些,敵人們也絕不敢來犯。他內心深處有個念頭,希望這把劍能與它的傳奇故事一併消失,但他明白這是不可能的。這便是傳奇的詛咒與威力,遠勝過一支軍隊的力量。

麥克基爾觀察這把寶劍不下數千次,常常在想,到底誰才是「那個人」?究竟他家族中哪一個人能揮動它?這時,他想起他必須決定儲君人選的事,他在心中苦思誰能揮得動這把寶劍。

「劍刄應該很重吧?」一個聲音響起。

麥克基爾轉身看見小房間裏還站了一個人。

亞岡正站在門邊。其實,麥克基爾在轉身之前已經認出了他的聲音,雖然對他的姍姍來遲感到不悅,卻也對他的出現感到高興。

「你遲到了。」麥克基爾說。

「您的時間概念並不適用在我身上。」亞岡回答。

麥克基爾回過頭繼續賞劍。

「當年我登基時,你有沒有想過,我也許能舉起這把劍?」他若有所思地問。

「沒有。」亞岡不帶感情地回答。

麥克基爾轉頭瞪他。

「你知道我做不到,是因為你預見了嗎?」

「是的。」

麥克基爾思索著。

「你這麼直接的回答讓我覺得害怕,這不像你。」

亞岡沉默著。過了良久,麥克基爾明白他沒有繼續說話的意思。

「我今天要公佈我的儲君人選,」他說道:「這樣的日子要我公佈繼承人,真令人掃興,剝奪了我這個國王看孩子結婚的喜悅。」

「也許這份喜悅是註定要被破壞的。」

「但是我還會繼續在位很多年,不是嗎?」麥克基爾反駁。

「或許沒有您想像的那麼久。」亞岡回答。

麥克基爾瞇起眼睛注視著亞岡,心想,他在對我暗示什麼嗎?

亞岡沒有再多說什麼。

「六個孩子裏,你覺得我該選哪一個呢?」麥克基爾問。

「為何多此一問,您心中不是已經有人選了?」

麥克基爾看著他:「你知道的還真多。沒錯,我已經決定了,但我還是想聽聽你的意見。」

「我認為您的抉擇是明智的,」亞岡道:「但請謹記:即使是國王也無法在身後繼續統治他的王國。不論您選擇的是誰,命運總是會為它自己做選擇的。」

「我是不是快死了,亞岡?」麥克基爾懇切地問。這是他昨夜從一個惡夢中醒來後,一直想問的問題。

「昨晚我夢見一隻烏鴉,」他繼續說:「偷走了我的皇冠,然後又出現另外一隻鳥鴉,載著我飛走。我騎在烏鴉的背上俯瞰著我的王國,卻發現它已經變成了一片黑色的不毛之地。」

他抬起頭來看著亞岡,眼裏噙著淚水。

「這是夢還是什麼?」

「夢總是蘊藏了深意不是嗎?」亞岡反問。

麥克基爾心裏一沉,深受打擊。

「危險在哪兒?你只要告訴我這個就好。」

亞岡向他走近,直視他的眼睛,專注的程度讓麥克基爾覺得,他看到的是另外一個世界。

亞岡將身體前傾,在他耳邊輕輕地說:

「絕對比您能想到的地方更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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